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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三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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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青铜鼎出水之时,忽有几条江豚跃出水面,追赶着银色的鱼群,游动中掀起大片水花,在阳光下映射五彩。

    水花一朵接一朵绽放,江面如滚水沸腾,荡漾起阵阵水-幕。整座鼎身似被彩光环绕,古朴中透出一股神秘的气息。

    江豚出现得突然,消失得也极其迅速。

    鱼群沉入江心,彩光却久久不散,更凝聚成一道彩虹,短暂横过水面。

    岸边众人被美景吸引,从文武百官到庶人百姓,表情如出一辙,竟是看得痴了。包括郗愔和谢安在内,眼中都闪过几许诧异。

    桓容立在高台上,俯视江边众人,姿态肃穆庄严,神情始终未变,心中却是暗道,青铜鼎出水是事先安排,江豚和鱼群的出现实属意外。

    然而,来得早不如来得巧。

    端看众人的反应,就知这场“意外”出现得恰逢时机,十足震撼,更能证实“天降”之卦,为桓容接下来要做的事扫清障碍,加重砝码。

    彩虹消失后,扈谦最先回神,立即面江水跪拜,提高声音,伏请天子祭拜先民。

    这都是事先定好的程序,桓容顺势点头,双臂平举,手持玉圭,俯身下拜。

    四拜之后,鼓声突起。

    伴随着鼓音,桓容迈步走下木台,一路行至江边。

    此时,青铜鼎已全部出水,鼎身上的花纹和铭刻清晰可辨。

    蔡允等退至两侧,许超典魁同时上前,半条腿浸在水中,口中一声大喝,将青铜鼎硬生生的抬至岸上,

    轰地一声,鼎足落下,几块青石应声而碎。

    看到青铜鼎的全貌,众人的表情更加敬畏,文武官员亦不能免俗。

    距青铜鼎五步,桓容正身立定,腰背挺直,如一株青松。

    恰遇一阵江风吹来,冕冠垂下的旒珠互相-撞-击,发出清脆声响。珠串摇曳时,遮挡住桓容的双眼,也掩去了刹那间的表情变化。

    咚、咚、咚!

    鼓声一阵响似一阵,中途加入悠长苍凉的号角,予人古老庄严之感。

    被这种气氛包围,无人敢轻易出声。连稚龄的孩童都瞪大双眼,小脸绷紧,再不见平日的好奇和顽皮。

    又是一阵江风,五行旗烈烈作响。

    桓容平举玉圭,面江水四拜。

    扈谦高声念诵祭词,声音略有几分沙哑,自有一种韵律,尾音轻微上扬,似一种古老的曲调,歌颂先民的刚毅勇猛,赞扬兵者驰骋沙场、勇猛无畏。

    声音听入耳中,思绪为之牵引,仿佛有泛黄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。

    鲜活的生命在画卷中流淌。

    刹那之间,整个人好像置身古老的战场,亲眼见到战车飞驰而过,骑兵呼啸冲杀,刀枪剑戟之声不绝,满目尽被鲜血染红。

    忽然,一阵灼热刺痛额心,桓容倏地一惊,画面消失,眼前恢复清明。下意识看向扈谦,发现后者额前满是汗水,脸色也有几分苍白。

    压下心中疑惑,桓容直起身,不着痕迹的大量四周,发现众人的表现不比自己好上多少。

    又看扈谦一眼,桓容暗暗摇头。

    世间的神秘现象太多,许多压根没法解释。穿-越-这种神奇的事都能发生,还有什么不可能?

    不过,经历方才一幕,桓容愈发坚定决心,必须请扈谦入书院!

    士族子弟不可为术士之徒,大可以从庶人孩童中挑选。以扈谦的本事,肯定能教导出一批有真才实学的国之栋梁,将来开辟新地盘,宣扬国朝教化,必能发挥不小的作用。

    要是桓容心黑点,召集一批擅长炼丹的道人,埋头钻研寒食散,想法设法加强功效,再以各种途径向外扩散,估计中亚和西亚的历史会出现变化,欧洲中世纪都会发生转向。

    不过,这些还停留在想象层面,距离着手实行还有相当长的时间。

    祭祀先民之后,桓容顺势宣布,青铜鼎乃上天所赐,是为国朝万民之福。为告上天,他将于明岁巡狩天下,问百姓疾苦,听九黎之言,并加筑边防,以保国泰民安。

    “陛下万岁!”

    百姓齐声高呼,文武群臣来不及反对,事情已经决定,就此盖棺定论。

    郗愔立在百官之首,暗暗摇头,自己真的老了。

    谢安和王彪之目送桓容登上大辂,遇老者跪拜,亲手将人扶起,当下神情微动,难辨心中在想些什么。

    台城之内。长乐宫中,南康公主和李夫人闻讯,皆欣慰一笑。

    “事情成了。”南康公主道,“多亏阿妹的主意。”

    “阿姊这么说,妾可当不起。”李夫人摇摇头,倾身靠近,指尖擦过南康公主袖摆,笑道,“妾仅是提醒一句,归根结底,实是官家英明。”

    两人说话时,阿麦来报,宫宴诸事安排妥当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南康公主颔首,道,“吩咐下去,明日各家女眷入宫,切记诸事谨慎,不可有半点差错。”

    “诺!”

    得天降之物实乃吉兆,台城内外都将欢庆。

    宫内设宴,太极殿和长乐宫同时乐起,百官宴饮。

    民间同庆,秦淮河边聚满喧闹的人群。

    廛肆中更是热闹非凡,许多食肆酒楼高挂木牌,令伙计广告来往行人,三日酒水半价,并赠送一道时令菜肴。

    层出不穷的经营手段,多是受到幽州坊市影响。

    随着幽州商人进驻建康,带来盱眙等地的坊市规则和经营方式,对建康的廛肆形成不小的冲击。

    桓容登位之后,建康内设立市价所,并向周边州郡-辐-射。

    很快,包括扬州在内的诸多地界,都仿效盱眙设立起坊市,规模和形式不一,却十分有利于商贸发展,加速消息流通。

    在不知不觉间,朝廷的消息网络已遍布全国,并开始向邻国伸出触角。

    向北,长安首当其冲;向西,吐谷浑渐成筛子;向南,凡是可市货通商之地,都不乏商队的踪影。

    无论陆商海贸,建康的触角交织成网,不断扩张。

    精美的丝绢、色彩艳丽的布帛、似雪的白糖、精美的木器竹器、稀奇的漆器和陶器乃至瓷器,随着商队的足迹,市遍中亚西亚以及南亚。

    古老的丝绸之路再次焕发活力,海上的商路渐趋成熟。

    得朝廷旨意,商队换回大批的粮食和黄金,充实国库和州郡府库。

    此外,商队每过一处,都会留下常驻之人,设立“商铺”,保证来年继续市货,尽最大的可能畅通面间往来。

    对于商队的到来,有的番邦举双手欢迎,有的则现出怀疑态度,甚至出现杀-人-劫-货等恶行。

    桓容的反应很直接,道理讲不通,那就开打!自己派兵没条件,不惜金银挑拨番邦之间的仇杀。

    反正他有钱。

    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!

    最初,他担心消息传出,会被群臣各种反对。

    哪料想,试探着问两句,得到的回答大出预料,牵扯到此类事,无论文臣武将,想法比他更为激-进。连谢安都奇怪的看着他,分明在说,以直报怨,尽诛贼寇不是理所应当?

    桓容正经表示,那里不是自家地盘,很可能造成纠纷。

    谢安没有半点动摇,就一句话:那又如何?

    “不如何?”桓容震惊。

    “不如何。”谢安淡然。

    或许是认为天子不合时宜的“心慈手软”,谢侍中正色表示,这样的恶-行绝不能姑息,今日不施以惩戒,他日必会变本加厉。

    可惜国朝兵力不足,只能行挑-拨之策,借他人之手。如果有条件,直接灭-国才是上策。

    “不比前朝啊。”

    谢侍中慨叹连连,桓容半晌没能回神。

    用力掐一下大腿,疼得眼圈发红,桓某人这才确定,眼前的人真是谢安,不是整日念着放火的贾秉。

    要么说,历史是个折-磨-人的小-妖-精,谁能想到,王献之会说出“弓弦之内尽是汉土”,又有谁会想到,江左风-流-宰相会开口出兵、闭口灭国。

    仔细想想,这一切,似乎、好像、可能是他的锅?

    桓容无语望天,最终决定,背上这个锅,似乎也不错?

    台城宴会之后,青铜鼎出水的消息传遍南地,北方亦有风闻。

    彼时,秦策下令迁都长安,西河豪强高门尽数随迁。

    西河定为陪都,交由秦玖的长子、秦策的长孙秦钺镇守。因其年龄尚幼,设国相辅佐,待及冠后再亲理国事。

    秦璟率骑兵沿途护卫,其后返回彭城驻守,以防边境生变。

    至于抽调骑兵之事,秦策再没提过。但父子间裂痕早生,未能弥补半分,反而越来越大,再无法恢复往昔。

    临行之前,秦璟同秦玖见了一面。

    兄弟对面而坐,秦玖形容枯槁,脸上却带着不正常的红晕。非是饮酒所致,唯一的解释,是他开始服用丹药,借以强撑起精神。

    “阿兄。”良久,秦璟终于开口,“有今日,你可曾后悔?”

    秦玖没说话,似没料到秦璟会有此问,且问得如此直接。

    “阿兄,我从没想过同你争,至少在昌黎出事前没有。”秦璟凝视秦玖,黑眸深不见底,身上的煞气越来越重。

    秦玖仍是没出声,对上秦璟双眼,视线频频闪动。

    “秦氏的祖训,我一直记着,先祖的警言,我时时刻刻不敢忘却。”顿了顿,秦璟垂下眼帘,看着茶汤映出的倒影,沉声道,“阿兄,你我是同母兄弟。”

    这两句,似乎有些前言不搭后语,没有任何关联,秦玖却听明白了。正因为明白,他的神情更加萎靡,愈发衬出脸色红得诡异。

    “今日一别,未知何日能再同阿兄当面。弟有一言,望阿兄能够记得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说。”秦玖终于张口,声音沙哑,仿佛砂纸磨过。

    “阿跃是个好孩子。”秦璟抬起头,再度对上秦玖双眼,正色道,“不该留在他身边的人,最好尽早清理干净。阿母身在长安,怕今后分不出太多精力。国相虽有才干,终归不能事□□-插-手。”

    “阿兄,莫要让昨日教训在阿跃身上重演。”

    “建康已然易主,司马氏为桓氏取代。今闻桓氏得神鼎,万民归心。阿父在长安建制称帝,同南边早晚会有一战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秦璟加重语气,“汉末至今,成乱百年。是该结束战乱,中原一统,还山河安稳的时候了。”

    “阿弟,”秦玖沙哑开口,“你想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之意,阿兄不是已经明白?”秦璟扯了一下嘴角,“自古以来,得民心者得天下。”

    “阿弟甚言!”秦玖满面震惊,“你不怕被阿父知晓?!”

    “知道如何,不知道又如何?”秦璟掩去苦笑,一瞬不瞬的看着秦玖,“阿兄以为,现如今的秦王还是当年的阿父吗?”

    秦玖默然。

    “阿兄,世间事变化无常。我曾在阿母面前立誓,必当结束战乱,匡复汉室,使天下承平。”

    “现如今,慕容鲜卑龟缩三韩之地,只要慕容垂一死,再不成气候;氐人四散奔逃,无法形成威胁;柔然王庭远遁漠北,十年之内,不会靠近汉土。”

    说话间,秦璟转头看向窗外,声音愈发显得低沉,“待到贼寇尽除,即是实践诺言之时。”

    看着这样的秦璟,秦玖莫名觉得心头发沉。脑子里闪过一个莫名的念头,他口中的“诺言”,绝非对刘夫人的承诺那么简单。

    “阿弟,你的话我会记住。”秦玖苦笑道,“我走错的路,总不会让儿子再走。”

    “我信。”秦璟站起身,笑道,“阿兄,可愿同我比试一回?”

    “比试?”秦玖讶然。

    “怎么,阿兄不敢?”

    不敢?

    秦玖端起茶汤一饮而尽,起身取来佩剑,转向秦璟,朗声笑道:“此处施展不开,去院中!”

    “阿兄先请。”

    兄弟先后步下回廊,立在桂木之下。

    对面抱拳,旋即长剑出鞘,修长的身影同时前冲,如离弦的箭,正面相-击,发出动人心魄的锐利铿锵。

    长剑舞过,带起一道道劲风。

    枝头桂花飘落,星星点点,花香缠绕半空,似薄雾笼罩树下之人。

    一个少年立在廊下,看着挥剑相-击的父亲和叔父,犹带稚气的面容现出一抹刚毅。

    十招过后,秦玖败于秦璟剑下,颓废之气却一扫而空。

    兄弟相视一眼,竟当场哈哈大笑,笑声中不见往日的郁气,反增几分心胸开阔的舒朗。

    秦璟察觉少年的视线,转头看向廊下。

    少年双手平举,向秦璟深深弯腰。

    “谢叔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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